图片来源：诺贝尔奖委员会

原文信息：

Lea-Rachel Kosnik, Daniel S. Hamermesh. Aging in style: Seniority and sentiment in scholarly writing. Southern Economic Journal, Volume90, Issue4, April 2024, Pages 1136-1164.

他们年老的时候仍要结果子，要满了汁浆而常发青。

——《圣经》诗篇92:14

01

引言

学术研究的本质包含在学者们的学术写作中，成功的学术写作所带来的回报是巨大的，例如金钱，荣誉，权力以及社会影响力。在这项研究中，作者考察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学术写作的方式和风格是否会影响学术成功？研究者的年龄和经验对于写作风格有哪些影响？

为了探索这些问题，这项研究对1969年至2018年间发表在经济学五大顶级期刊（Top5）上的所有学术论文进行了文本分析。使用文本分析来衡量学术写作风格，并考察了写作风格如何与作者的年龄和研究的影响力相关。研究主要发现，如果一个经济学学者的写作风格和当时经济学界的主流风格不太一样，他的文章可能就不会那么受关注。而且，随着学者年纪的增长，他们的写作风格可能会越来越偏离主流，尤其是那些超级有影响力的大牛。这种风格上的偏离，导致了他们晚年文章关注度下降。

研究还特别关注了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的写作风格，以观察最有影响力的学术研究的特征。首先，诺贝尔奖获得者的写作风格确实和别人不太一样，他们的文章通常不那么有确定性，显得更犹豫一些，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的写作风格变得更加确定，但他们研究的焦点却变得不那么关注当代了。此外，随着年龄的增长，诺奖得主的文章被引用的次数下降得更快，可能是因为他们的风格偏离了常规，对其他学者的吸引力有所下降。不过，即使他们的风格有所不同，他们的文章仍然被引用得比其他人的文章更多。

数据和方法

02

1. 数据

在这篇文章中，研究团队考察了1969年到2018年间在经济学界最顶尖的五大期刊上发表的所有英文研究文章，总共16827篇。这些期刊包括《美国经济评论》（AER）、《计量经济学杂志》（ETRCA）、《政治经济学杂志》（JPE）、《经济学季刊》（QJE）和《经济研究评论》（RES）。作者从中剔除了期刊编辑的碎碎念、会议通知、审计报告、索引等非研究性质的内容，以及那些评论、回应、反驳性质的文章，还有诺贝尔奖得主或总统的演讲，因为这些文章不完全是学术性的。这么一来，样本的文章数量减少到了15138篇。由于一篇文章通常包含多个作者，所以作者总数超过20000个，有很多学者只发表了一篇文章，有些人则发表了多篇。

研究团队想要研究的是学者的年龄、写作风格和他们的学术影响力之间的关系，所以重点关注了两类学者群体：第一类是那些在五大期刊上至少发表了五篇文章的“明星”学者。研究团队通过搜索和发邮件咨询等方式，找出了这些“明星”学者开始他们学术生涯的年份，也就是他们获得博士学位的年份。第二类是那些在1969年到1978年间开始职业生涯的学者，研究团队称他们为“1970年代群体”，其中包含359位学者，他们在五大刊上共发表了3562篇文章，研究团队可以通过这些文章观察到他们整个职业生涯的轨迹。

对于每篇文章，研究团队记录了文章的页数，发表时间，作者的母语和性别，并根据文章的类型进行了五类划分：经济理论和方法（JEL = C）；微观经济学和产业组织（JEL = D, L）；宏观经济学、国际经济学和金融经济学（JEL = E, F, G）；公共经济学、健康/教育和劳动与人口经济学（JEL = H, I, J）；以及其他。总的来说，尽管五大期刊上发表的学术论文总数一直在增加，但学术论文在不同的经济学领域分布得很均匀，这种分布在过去几十年里一直保持稳定。此外，五大期刊上发表的文章平均页数也在不断增加（如表1）。

表1   样本论文的描述性统计

在经济学界，发表顶级文章通常是年轻人的游戏。在研究样本中，“1970年代群体”的学者在五大期刊上发表的学术论文主要集中在他们获得博士学位后的10年间，只有0.6%的文章是在他们获得博士学位之前发表的。而在那些1972年之前获得博士学位的人中，只有7%的文章是在他们获得博士学位35年之后发表的（如表2）。

表2   样本作者的描述性统计

此外，在1969-1978年间发表的文章中，只有0.7%的学者是女性，而到了2009-2018年，这个比例上升到了5.7%。在“1970年代群体”中，只有1.2%是女性，而在1979年或之后获得博士学位的样本成员中，有7.0%是女性。在作者的样本的前三个十年中，母语为英语的学者比例分别为76%、77%和70%，而在最后两个十年（1999-2008和2009-2018），这个比例分别下降到了55%和44%。

2. 经济学论文中的情感分析

测量经济研究的情感，就像是给文章的情感温度打个分，这项技术已经用在了很多学术领域。研究团队采纳了三个指标来衡量文章的情感：正面/负面得分（POSN），确定/犹豫得分（CERT），现在/过去得分（CONP）。具体来说，这些指标主要是通过统计文章里的与正面或负面、确定性或犹豫性、关注现在或过去的相关关键词出现的频数来进行衡量的，然后按照下面的公式计算得分：

其中，ziaj 是指作者a的文章i根据三项中某一项的标准j计算出的情感净得分。ciaj 是文章中的正面、或确定性、或关注现在的关键词汇的计数，而tiaj是负面、或犹豫性的、或关注过去的词汇的计数。如果POSN得分是正的，那文章就是总体偏正面的；如果是负的，就是偏负面的。CERT得分如果是正的，文章所体现的确定性就比较高；如果是负的，就显得比较犹豫不决。CONP得分如果是正的，说明文章主要关注的是现在；如果是负的，就主要关注的是过去。这些分数的大小体现了文章情感的强烈程度。

对于关键词的确定，研究团队使用了三个词典：哈佛IV词典（https://textanalysis.info/pages/category-systems/general-category-systems/harvard-iv-dictionary.php），语言调查和词频计数（LIWC）词典（Pennebaker，2015年），以及倒退意象词典（Martindale，1990年），然后根据经济学文章的特点做了调整。比如，“平均”、“限制”这些词在别的词典里可能是负面的，但在经济学里就把它们看成中性的。此外，研究团队还做了一个调整，就是把每篇文章的情感分数和同一子领域、同一年代的学术论文的平均分数比较一下，看看这篇文章的情感是比平均水平高还是低。研究团队还找了一些大学生来人工判断这个分数准不准，结果发现词典法的分析和人的感觉还是很接近的，说明方法还挺靠谱的。总的来说，研究团队发现样本学术论文的情感分数变化挺大的，有的很正面，有的很负面，有的很确定，有的很犹豫，有的很关注现在，有的很关注过去。这种变化可能和作者的年龄、文章的成功都有关系。而且，这三个情感分数之间相互影响不大，几乎是独立的。

03 

实证结果

1. 年龄、写作风格与风格规范

首先，研究团队想弄明白经济学家写论文时的写作风格和他们在获得博士学位之后的年数之间有啥关系。研究人员首先绘制了论文的情感色彩（比如正面还是负面，确定还是犹豫，关注现在还是过去）和作者拿到博士学位之后的年份之间的“局部多项式平滑”关系。主要发现，年轻的经济学家写的东西比较悲观，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的论文就变得越来越乐观。不过，他们用的确定性的词汇，比如“肯定”、“一定”等，却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减少。也就是说，越年老的经济学家，写得论文越没那么斩钉截铁。至于他们关注的是现在还是过去，这和学者的年龄关系不大，只有非常资深的经济学家在写作中关注现在的内容会少一些（如表3）。

表3   写作风格和年龄之间的关系

研究还发现，母语是英语的经济学家和那些母语不是英语的经济学家在写作风格上有挺大差别。母语是英语的经济学家写得没那么乐观，也没那么确定，关注现在的内容也少一些。此外，经济学家的写作风格和他们研究的具体领域也有关。但是，不管研究哪个领域，随着年龄的增长，经济学家的写作风格都变得越来越独特，越来越不像他们同领域、同年代的其他经济学家。

最后，研究还发现，即使排除了那些只在五大期刊上发表过极少数几篇文章的经济学家，实证结果基本也还是一样的。这说明，随着经济学家越来越有经验，他们的写作风格确实会发生变化，而且这种变化在统计上是显著的。总的来说，经济学家的写作风格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得更加积极，但同时也变得更加犹豫不决，而且这种变化在不同的写作维度上都是显著的。

2. 年龄、写作风格和引用

研究人员用论文被引用的次数来衡量它们的影响力。虽然这个方法不是完美的，但它相对客观，和学者的工资、排名等因素都有关系，而且也是学术界常用的衡量方式。他们用了两个数据库来数引用次数，但是因为一些限制，只找到了一部分文章的引用数据。

研究团队发现，学者在五大期刊上发表的文章的引用次数和他们发表时的博士毕业年限有一定关系。学者年轻的时候，文章被引用的次数可能多一些，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引用次数会减少（如表4）。为了搞清楚这种关系的背后原因，他们做了一些统计分析，发现文章的情感色彩、作者的年龄和是不是母语英语写作者都会影响文章被引用的次数。一般来说，写得更积极、更确定、更关注现在的文章被引用得少一些。但是，这种影响其实不是很大。比如，情感得分增加两个标准差，引用次数可能只减少10%左右。而且，这种影响在不同的写作风格上都差不多。

表4   年龄、写作风格和论文引用之间的关系

研究人员还发现，母语是英语的作者比非母语作者得到更多的引用，尽管他们的写作风格可能没那么积极、确定，也没那么关注现在。这可能是因为他们的写作风格更符合读者的阅读期待。

最后，研究团队还探讨了为什么年长的学者的文章引用次数会减少。这可能是因为他们的工作没那么重要，或者是因为其他原因。但总的来说，随着年龄的增长，学者的文章被引用的次数确实会减少，但这种减少和写作风格的变化关系不大。

3. 天才的风格：学术明星是否与众不同？

在样本的一群高产的经济学家中，有54位是诺贝尔奖得主，他们写了很多文章，通常在获得博士学位很多年后才会得到这个大奖，所以他们最好的论文大多是在得奖之前发表的。这些诺贝尔奖得主比其他经济学家更高产，平均每个人在数据集中有24篇文章。

研究人员想看看这些诺贝尔奖得主的写作风格和其他人有啥不同，所以把他们的写作风格和其他一些因素放在一起分析（如表5）。结果发现，这些得奖者的写作风格确实和别人不太一样，他们的文章通常不那么确定，更犹豫一些。这可能意味着他们更开放地探索问题，给后来的研究者留下了更多的研究空间，这可能也是他们能得诺贝尔奖的原因之一。

研究人员还发现，这些诺贝尔奖得主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的写作风格变得更加确定，但他们关注的焦点却变得不那么当代了。这可能是因为他们已经是领域内的大佬，可以更自信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并且更多地回顾过去的研究。

表5   关于描述情感测量的诺贝尔奖得主指标的系数估计

总的来说，诺贝尔奖得主的文章被引用得更多，即使他们的文章发表在职业生涯的后期，也会受到其他学者的关注（如表6）。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的文章被引用的次数下降得更快。这可能是因为他们的风格偏离了常规，对其他学者的吸引力有所下降。不过，即使他们的风格有所不同，他们的文章仍然被引用得比其他人的文章多，这可能是因为他们的研究确实更有影响力。

表6   关于诺贝尔奖得主指标的系数估计

（引用的分位数回归）

结论与反思

04

这篇文章是第一次大规模地研究经济学学者的学术写作风格和他们事业成功之间关系的论文。研究团队使用了五十年来发表在五大顶级经济学期刊上的研究论文的全文文本数据，以及这些论文后来被引用的次数，以及作者的一些个人信息等数据来探讨这一话题。研究发现，如果一个经济学学者写作的风格和他们那个领域的常规风格不一样，那他们的文章可能就不会受到太多关注。而且，学者在博士毕业之后的年限越久，他们的写作风格越容易偏离常规，尤其是那些拿了诺贝尔奖的大牛们。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年纪大的学者的文章越来越没人关注。

必须得强调，这些结论都是基于那些曾经在五大期刊上发表过论文的经济学界的大佬。因此不确定那些没那么成功的博士毕业生，会不会随着年龄增长也出现类似的情况。但不管怎样，这项研究都记录了一个可能的原因，那就是为啥顶级学者年纪越大，他们的研究影响就越小——可能是因为他们写作的风格变了，导致其他学者对他们的研究没那么感兴趣。

对学术界来说，这些发现最重要的一点可能是，学术期刊的编辑可能需要更仔细地看看提交的文章内容。因为年纪大的学者的文章，即使和年轻学者的文章差不多，也可能会得到比较少的关注。这可能意味着，那些想要提高期刊影响力的编辑，可能不应该太偏向那些已经非常成功的作者。这也给我们一个更普遍的建议：就算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是某个领域的大佬，你的新贡献也不一定能和你之前建立声誉的那些贡献一样重要。在学术出版和更广泛的专业领域，我们应该更关注“你最近做了什么”，而不是“你曾经做过什么”。

另外，还有科学创新方面的启示。如果说一个学者的写作风格和大家写作风格不一样会受惩罚，那是不是意味着随大流比当个颠覆者更好？最近Nature的一项研究说，科学领域的颠覆性创新已经在很多学科里大幅减少了。这项研究说明，在经济学领域，类似的事情也在发生。将来的研究可以更深入地探讨越来越相似的写作风格对创新思想和研究发展的影响，这绝对是值得做的研究话题。

 Abstract 

The scholarly impact of academic research matters for academic promotions, influence, relevance to public policy, and others. Focusing on writing style in top-level professional journals, we examine how it changes with age, and how stylistic differences and age affect impact. As top-level scholars age, their writing style increasingly differs from others'. The impact (measured by citations) of each contribution decreases, due to the direct effect of age and the much smaller indirect effects through style. Authors who grew up outside North America or the United Kingdom write in different styles from others, in ways that reduce the impact of their research. Nobel laureates' scholarly writing evinces less certainty about the conclusions of their research than that of other highly productive scholars.

推文作者

秦清华，中国科学院大学博士研究生

电子邮箱：tsinghuaqin@pku.org.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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