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文人 | 袁梦 

 

推文信息：吴贾, 张俊森.随迁子女入学限制、儿童留守与城市劳动力供给[J].经济研究, 2020, 11:138-155.

 

引言

 

随迁子女在城市入学难的问题关系着社会的稳定和未来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外出务工劳动者选择带子女一起流动(Sa, 2004) ，但许多移民并不能满足子女进入公立学校读书的条件，这一问题引起了学者和社会的普遍关注(Han, 2004; Kwong, 2004) 。尽管学者针对降低城市公立学校准入门槛的问题已经提出建议(Chen & Feng, 2013) ，但在目前的条件下，城市公立学校的接纳数量仍然有限，部分子女被迫留守在家。因此，这引出本文关注的第一个问题: 当子女步入接受义务教育的年龄而在城市无法接受教育时，移民父母是否会将子女送回家乡(成为留守儿童) ?

 

另外，当子女无法在城市入学时，部分移民可能会在子女达到入学年龄时被迫返乡。本文发现，在子女入学难度越高的城市，农村移民的返乡意愿也越强（见图1）。由此，引出本文关注的第二个问题: 城市中对移民子女设置的入学门槛在多大程度上会使移民举家返乡?

理论模型与研究假说

 

本文模型假设农村劳动者有三种选择: 留在农村、带子女随迁以及将子女留守在家自己到城市工作。移民的目标是实现净收益最大化，我们关注当随迁子女面临入学问题时，移民在举家返乡和将子女送回家(成为留守儿童)间如何选择。

 

本文模型假定，与举家返乡相比，移民在第t期选择留在城市的净收益Rit(θi, F)由移民在城市获得的净收入、移民留在城市的心理成本以及为子女在城市上学的净教育支出这三项构成：

对于流动到城市的移民而言，留在城市相比在家乡要获得更高的净收益。当随迁子女进入义务教育的年龄时，外生教育支出的增加，降低了留城的净收益，因此也增加了移民返乡或将子女送回家成为留守儿童的可能（见图2），即移民留城的净收益小于0的人会选择举家返乡。因此，假说1为：当随迁子女面临义务教育的入学问题时，部分移民可能举家返乡。

类似地，对于在城市打工并将子女留守在家的移民而言，由于子女留守在家乡上学，净教育支出为0，移民选择留在城市相对于返乡的净收益Rit(θi, L)：

对于在城市中将子女留守在家和带子女随迁的移民而言，他们分别实现了各自的净收益最大化后，即满足:

当子女到达义务教育年龄而面临教育支出增加的冲击时，带子女随迁的移民的教育成本提高（见图3），城市里将子女留守在家的移民数量将会上升，这是由于原本教育水平分布在［θ'k，θk］的带子女随迁的移民会转而选择送子女回家（自己继续留在城市），从而使得这部分孩子成为留守儿童。因此得到假说2：当子女面临义务教育的入学问题时，部分带子女随迁的移民会将子女送回家成为留守儿童。

数据介绍

 

本文采用卫健委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China migrants dynamic survey，简称 CMDS) 2014年和2015年的数据对假说进行验证。CMDS询问了被访者是否打算在本地长期居住(即是否打算在本地居住5年以上)，如果被访者回答不打算长期居住，则将其定义为有返乡意愿。本文将年龄在0-5岁的子女定义为面临入学问题的子女，即他们在未来5年内会面临接受义务教育的问题。本文根据子女的居住地对子女的迁移状态进行定义，如果子女与父亲或母亲在同一城市居住，则将其归类为随迁子女，如果子女在家乡居住，但父母在城市打工，则将其归类为留守子女。

 

本文搜集了2014-2015年我国所有城市关于随迁子女义务教育入学的政策文件，按照文件中规定的随迁子女入学时提供的资料，将入学难度划分为6个等级。第1等级的政策文件表明外来务工子女上学享受与当地常驻户籍人口子女同等的待遇。第2等级的文件提到移民父母需要提供“三证”。第3等级在“三证”的基础上要求移民提供居住证，即“四证”。第4、5等级的城市要求移民除提供“四证”外，还规定了各证件的时间（比如广州），或者需要提供额外的证明（比如北京）。第6等级为积分入学制度，即移民根据自己满足的各项指标进行得分汇总，分数达到一定要求后子女才可在当地入学。由于移民比较容易获得“三证”，但居住证较难获得，本文将入学难度第1、2级的城市定义为随迁子女入学政策宽松的城市，其余城市为入学政策严格的城市。

 

为分析随迁子女入学问题对实际返乡移民的影响，本文借助CLDS在2012和2014年样本没有轮换的特点，识别移民返乡，即定义“CLDS2014无法追踪的移民，且在2012年回答‘比较可能返乡’或‘非常可能返乡’为实际返乡的移民。定义在2012年4岁或5岁且跟随父母随迁的子女(这些儿童在2014年的调查中将年满6岁达到入学年龄)为面临入学问题的随迁子女。

 

实证结果

 

（一）随迁子女面临入学问题对父母返乡意愿的影响

 

首先，本文建立probit模型分析了至多一个子女的农村移民返乡意愿，表2分别对至多有一个子女和只有1个子女的移民家庭进行了估计，回归系数为调整后的平均偏效应。结果表明，有子女留守在家增加了移民在城市居住的心理成本；随迁子女的入学问题导致移民返乡意愿提高。

在对2个子女的移民家庭进行研究时，本文分别根据随迁（留守）状态、子女年龄进行分类，加入交互项后得到表3。结果表明：仅带幼子随迁（将长子留守）的家庭，幼子面临入学问题会增加父母返乡意愿4.2个百分点（第3列）；对于2个子女都随迁的家庭来说，只有当2个子女都面临入学问题时，父母返乡意愿才会增加。

本文还分析了各城市随迁子女入学政策力度对移民返乡意愿的影响，见表5。结果表明：实施严格随迁子女入学政策的城市，往往经济发展水平更高，移民更不愿意返乡；随迁子女面临入学问题时会显著增加父母返乡的意愿；当随迁子女面临入学问题时，处于入学门槛较高城市的移民更可能返乡。为解决移民选择的内生性问题，本文将样本限制在政策发布时间晚于移民流动时间，交互项系数略有下降，但仍显著为正。

（二）随迁子女面临入学问题对父母将子女送回乡的影响

 

在此部分，本文只对生育1个子女的移民家庭进行分析，根据不同年龄段子女随迁或留守的状态，利用probit模型对各年龄虚拟变量回归得到平均偏效应，研究子女面临入学问题对父母带子女随迁概率的影响（见图4）。带子女随迁的概率在子女5岁前后有很明显的变化：当子女成长到6岁或以上时，被留守在家的概率增加。这说明在子女面临入学问题时，部分原本带子女随迁的移民将子女送回家中，使他们成为留守儿童。然而选择生育子女的年份和带子女随迁的选择受共同的不可观测因素影响（如移民能力），导致估计偏误。为解决此问题，本文采用RD-DID的方法识别子女达到入学年龄对随迁概率的因果效应，分别生成子女是否在9月以前出生的虚拟变量和移民是否拥有6岁子女的虚拟变量，将儿童出生月份保留在临近9月的一个较窄区间以进行估计。表6表明，当拥有一个在9月前出生的子女时，移民父母在子女6岁时将显著增加子女留守在家的概率。

为解决假说1和假说2可能存在的样本选择偏误，本文首先将样本保留在0-5岁的随迁子女并发现：父母的返乡意愿随着子女年龄的增加而提升。其次，本文采用Lee’s Bound处理第二种样本选择问题，随机删除6岁以上留守儿童父母的观测使得6岁以上随迁子女和留守子女的观测相对平衡，重复这一步骤500次，仍能发现随迁子女入学问题显著增加了父母的返乡意愿。

 

（三）随迁子女入学问题对实际返乡移民的影响

 

为研究随迁子女面临入学问题时，移民是否会真的返回原居住地，本文使用CLDS2014和2015数据，通过识别返乡移民和面临入学问题的随迁子女，利用probit模型进行了估计。表7表明，当随迁子女真正面临入学问题时，移民父母的返乡意愿会显著增加。

本文利用2000年人口普查数据、2015年CMDS数据依次计算了农村户籍人口在各年龄段有6-14岁子女的比重以及各年龄段流动人口数量分布。将人口数量乘以对应年龄段内的子女面临入学问题的人口比重，再分别以CLDS数据的估计系数0.112进行调整，得到没有随迁子女的入学问题时流动人口的潜在分布（见图5）。最后，利用《2016年农民监测调查报告》将农民工数量乘以相应年龄段内6岁以上子女的比重，再以估计系数0. 112进行调整，得到随迁子女的入学问题减少了城市农民工 1270 万人。

总结

 

本文的创新之处在于：第一，提出了一个理论模型，基于移民净收益最大化，解释了随迁子女面临入学问题如何影响移民父母返乡、将子女送回家或者继续留城之间的选择；第二，采用面板数据 CLDS 对实际返乡的移民进行了识别，并研究随迁子女的入学问题对实际移民返乡的影响，本文还测算出城市对随迁子女设置的入学门槛给城市发展造成的潜在劳动力损失；第三，采用断点-双重差分方法解决了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利用各城市随迁子女入学政策的外生性，研究了入学政策门槛不同的城市子女入学问题是否对移民返乡意愿有不同影响。

 

解决农村移民子女的入学问题不仅有助于缓解我国规模庞大的留守儿童问题，避免缺乏父母陪伴造成的人力资本缺失，而且有助于缓解我国城市中劳动力不足的问题，从而应对人口红利的下降。因此，放宽城市公立学校的准入、保障流动人口子女享受公平的教育资源需要各地方政府进一步将具体工作纳入时间表和路线图。

 

推文摘要

 

本文构建了理论模型，研究城市对随迁子女设置的入学门槛如何影响农村 移民返乡以及将子女留守的决策。模型预测当子女在城市面临入学问题时，将增加移民返乡以及将随迁子女送回家(成为留守儿童) 的概率。本文首先通过流动人口动态监测数据发现当家庭中有随迁子女到达入学年龄时，将增加移民(举家) 返乡意愿3.2-4.6个百分点，将子女留守在家的概率增加2.6-3.8个百分点。其次，通过 CLDS 数据对实际返乡移民的识别，本文发现子女入学问题将使农村移民实际返乡概率提高11.2个百分点，导致城市大约丧失1270万的劳动力。本文研究表明，城市对随迁子女设置的入学政策不仅影响了城市劳动力的供给，而且增加了农村留守儿童的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