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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齐安诺·韦切利奥画作《西西弗斯》（1548 - 1549）

原文信息：

Macchi, Elisa and Sievert, Clara and Bolotnyy, Valentin and Barreira, Paul, Mental Health in European Economics Departments. IZA Discussion Paper No. 16309, http://dx.doi.org/10.2139/ssrn.4509725

2019年3月16日，伟大的经济学家Alan B. Krueger在家中去世，享年58岁。作为因果推断革命浪潮的先驱，他关于最低工资、双胞胎、恐怖主义以及音乐产业的相关研究都极大地推动了人们对世界的认知。一个研究领域包括幸福经济学的学者选择自己结束了生命，这不免让人扼腕叹息。一览众山小的泰斗都受到了心理因素的巨大影响，这不禁让人们关注正在攀登高峰学徒们的心态。来自美国顶尖经济系的调查表明学生中抑郁和焦虑症状以及自杀或自残念头的比例很高，表明这一情况不容乐观。详情可见【香樟推文2769】光环背后——美国顶尖经济学博士的精神健康困境。

本篇介绍的论文来自IZA Institute，文章调查了欧洲14所大学经济系的博士生和老师的心理状态。欧洲经济系的研究生普遍患有抑郁和焦虑症状、自杀或自残想法、孤独和冒名顶替现象（一种指个体觉得自己德不配位的心理现象）。34.7%的研究生在两周内经历过中度至重度抑郁或焦虑症状，17.3%的研究生有自杀或自残的想法，59%的学生频繁地觉得自己德不配位。31.4%的非升即走制度下未拿到终身教职的员工和42.9%的非终身教职员工(如博士后)有中度至重度抑郁或焦虑症状，而仅有9.6%已经拿到终身教职的员工抑郁或焦虑。

为了检查抑郁症状，文章采用了PHQ-9量表。PHQ-9有九个问题与重度抑郁症的核心症状有关，评估情绪、睡眠、兴趣、内疚、精力、集中力、注意力、精神运动减缓和自杀倾向。在PHQ-9中，受访者被要求报告他们在过去两周内经历这九种症状的频率，四个选项如下：根本没有(0分)，几天(1分)，超过半天(2分)，或几乎每天(3分)。因此，分数在0到27之间波动。我们根据得分数来评估症状的是否存在及其严重程度。

GAD-7问卷通过询问是否出现过感觉紧张、无法控制担忧、感觉害怕等症状来评估焦虑症状的严重程度。评分系统类似于PHQ-9：取决于过去两周报告的情况，每项可得分数从0分到3分不等。

作者通过PHQ-9的最后一个问题(第9项)的回答来评估自杀风险，“在过去的两周里，你有多少次被这样的想法所困扰：你死了会更好，或者以某种方式伤害自己?”采用这个问题分析个体是否存在死亡和自残的想法已被证明是可行的。

除此之外，还通过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孤独量表的3个问题版本来评估了孤独感。个体的孤独感得分从3分到9分不等，其中9分表示高度孤独。

3.1样本选择

作者调查了欧洲14所大学的经济系。最终的参与机构名单包括:博科尼大学（Bocconi University）、波恩经济研究生院（Bonn Graduate School of Economics）、中欧大学（Central European University）、欧洲大学学院（European University Institute）、伦敦政治经济学院（London School of Economics）、曼海姆经济与社会科学研究生院（Mannheim Graduate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Social Sciences）、巴黎经济学院（Paris School of Economics）、巴黎政治学院（Sciences Po）、斯德哥尔摩经济学院（Stockholm School of Economics）、伦敦大学学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庞培法布拉大学（Universitat Pompeu Fabra）、华威大学（University of Warwick）、苏黎世大学（University of Zurich）和乌普萨拉大学（Uppsala Universitet）。

如表1所示，共有568名学生(48.6%)和255名教师(31.3%)自愿参加了心理健康调查。研究生的参与率从27.4%(伦敦政经学院)到80.4%(博科尼学院)不等，教师的参与率从0%(巴黎政治学院)到66%(曼海姆学院)不等。

3.2样本特征

如表A.1所示，受访者中，65%的学生是女性。近88%的人年龄在25岁到34岁之间，70%的人在开始攻读博士学位之前已经完成了2年的硕士学位。约30%的学生独自生活，56.7%的学生有长期恋爱关系或已婚，大多数学生没有孩子(95.7%)。

4.1学生心理健康

4.1.1抑郁

作者于2021年11月展开的调查显示27.3%的经济系学生处于在中度或重度症状区，并可能被诊断为抑郁症(表2)。相比之下，在2021年4月，来自德国，英国，丹麦，荷兰，法国，葡萄牙和意大利的未住院居民(18岁以上)的代表性样本中有23.8%可能患有抑郁症。

此外，同样与美国研究相似的是，在攻读博士学位的欧洲研究生中，抑郁症状更为普遍：在论文阶段的学生中，中度和重度抑郁症状的患病率为28.4%，在课程阶段的学生中为24.3%(表2)。在论文阶段，较高的抑郁率是由6年级及以上的学生推动的，如图1所示。

无论在本文研究中还是美国研究中，少数族裔的身份与更高的抑郁率并无显著关联。女性(28.2%)和非白人学生(29.3%)比普通学生更可能患有抑郁症，而第一代学生的症状患病率略低于普通学生(25.7%)。自称是男同性恋、女同性恋、双性恋和非白人的学生则更容易患有抑郁症，患病率为42.6%(表3)。

4.1.2焦虑

本文样本中的焦虑症状也大大高于一般人群，高于美国的研究。重度和中度焦虑症状的总体患病率为25.9%，高于2021年4月欧洲人口代表性样本的相应患病率(22.1%)、美国研究的研究生样本(17.6%)和在大流行前的调研结果，15,626名学生(17%)。女学生(27.7%)再次比男学生(24.2%)更有可能经历严重的焦虑症状。事实上，第一代(21.1%)学生，在欧洲研究中比例更高，比普通学生表现得更好，而少数族裔(29.3%)学生表现得更差(表3)。与抑郁症的结果不同，LGBTQI+学生(26.2%)的焦虑患病率仅略高于普通学生。

与美国样本相比，欧洲研究生在论文阶段，即更高级的研究生，表现出较低的焦虑水平(24.4%)相比学生在课程阶段，即研究生在他们的项目的前几年(28.6%)(表2)。而博士项目头两年出现的显著高焦虑水平很可能是受到了疫情的影响。

4.1.3自杀倾向

相关调查显示疫情前有自杀或自残想法的人口比例为5-15%。17.3%的学生(96人)表示在过去两周内经常想到自杀或自残，这一比例高于美国的研究(11%)。调查显示11%的欧洲经济学博士生认真考虑过自杀，1.8%的学生计划过自杀。COVID-19可能是导致了更高水平自杀念头或行为的风险因素。然而，学生的特点存在异质性。虽然差异在统计上并不显著，但男性(17.3%)比女性(14.9%)更有可能在PHQ-9第9项(衡量自杀和自残想法)上得分。LGBTQI+学生(24.6%)表现出特别高的自杀意念患病率(表3)。

4.1.4孤独

本文样本显示，其他负面情绪，如孤独，在研究生中也很普遍。本文样本中的比率与美国研究中观察到的比率相当，并且相对于美国人口高于平均水平。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3项孤独感量表的平均得分为5.3，标准差为1.9(表4)。

本文样本中的孤独感患病率与美国研究样本中的研究生孤独感患病率相当(平均得分为5.2)。9.7%的受访者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孤独量表上得分为9分，这意味着他们感到高度孤独，即受访者经常缺乏陪伴，经常感到被冷落，经常感到与他人隔离。

4.1.5冒名顶替现象

冒名顶替现象(Impostor phenomenon，简称IP)最早是由Clance & Imes在1978年的一篇文章中描述的，指的是一个人感觉自己像个骗子，担心被“发现”的一种状态。经历过冒名顶替现象的人不相信他们的成功是由于他们的能力，而是将成功归因于运气等外部因素。那些经历过冒名顶替现象的人通常会对自己的成就感到恐惧、压力、自我怀疑和不舒服。对冒名顶替者的恐惧会干扰一个人接受和享受自己的能力和成就的能力，并对情绪健康产生负面影响。59%的学生出现频繁或强烈的冒名顶替现象症状(表5)。

93%的学生出现中度、频繁或强烈的冒名顶替现象。在美国的研究中，相似比例的研究生(61%)经历过频繁或强烈的冒名顶替现象症状。在2020年对哈佛大学研究生项目的一项研究中，在不同的项目之间，经历频繁或强烈的冒名顶替现象症状的学生比例从49.4%到78.9%不等，经济学大致处于该范围的中间。哈佛大学的报告强调，这些症状在代表性不足的少数民族、LGBTQI+、第一代和低收入学生中更为常见。

4.1.6问诊

在我们的研究报告中，24.4%的经济学专业学生被专业人士诊断出患有精神疾病：14.7%的学生在开始博士课程之前被诊断出患有精神疾病，另有9.7%的学生在开始博士课程后被诊断出患有精神疾病。相比之下，在美国的研究中，有相似的比例(25%)的研究生在课程之前或期间被心理健康专业人士诊断出患有精神疾病。更多的高年级研究生被诊断为项目前的概率(12.5%)低于在课程阶段的研究生(18.5%)。论文阶段的学生在项目期间被诊断的概率(11.3%)比课程阶段的学生要高(6.9%)。

年龄越小的学生更容易获得专业人员的帮助，也有可能因为疫情，导致年龄较小的学生更有可能在参加博士项目前被诊断出精神疾病。而年龄越大，越有可能在参与项目中被诊断出精神疾病。学习的时间越长，越有可能寻求帮助。或者学习的时间越长，越有可能受到心理健康问题的影响。随着加入博士项目时间的增长，患有抑郁和焦虑的概率也随之增加。

4.1.7治疗

尽管我们的研究结果表明，各种严重的心理健康问题的患病率很高，但平均而言，很少有学生接受临床治疗。在本文的欧洲研究生中，12.4%目前正在接受某种心理健康问题的治疗，随着进一步求学，这一比例仅略有上升：从课程阶段的12.2%上升到论文阶段的12.8%(表2)。在美国的研究中，尽管心理健康问题的患病率较低，但平均14.9%的学生正在接受心理疾病治疗。在2022年《自然》杂志的研究生样本中，约30%的受访者表示，他们已经接受过因研究生院工作而引起的焦虑或抑郁的帮助，另有21%的人表示，他们希望得到帮助，但尚未得到帮助。放大那些有中度或严重心理健康问题的学生，接受治疗的比例(19.2%)高于整体样本。随着进一步求学，这一比例也在上升，从课程阶段的11.6%上升到论文阶段的22.2%。然而，总体而言，这些百分比低于美国研究的平均水平25.2%。

某些调查回应还指出，欧洲经济学研究生在使用心理健康服务方面面临比美国经济学研究生更高的障碍。25.6%的欧洲研究生表示，如果遇到心理健康问题，他们不知道向哪里寻求帮助，这一比例比美国的研究高出约13个百分点(或2倍)(表6)。

4.2教师心理健康

在欧洲教师样本中，抑郁症状的总体患病率低于我们的研究生样本。大约11.6%的教师有中度到重度的抑郁症状。焦虑症状也不太常见，11.9%的教师有中度至重度焦虑症状。总体而言，约15.8%的人有中度至重度的抑郁或焦虑症状。关注PHQ-9量表的最后一项，我们发现6.1%的教师(10人)报告在过去两周内经常想到自杀或自残。

从表7中可观察到终身教职员工和非终身教职员工在抑郁症状的患病率上存在显著而巨大的差异：31.4%的非终身教职员工和42.9%的非终身教职员工(如博士后)经历中度至重度抑郁或焦虑症状，而已经拿到终身教职员工的这一比例为9.6%。作者发现，非终身教职员工的抑郁和焦虑患病率与研究生相当或更高。相比之下，在疫情期间，终身教职员工的抑郁和焦虑率远低于欧洲整体人口率(约20-25%)。

除此之外，作者还讨论了学生与同伴和导师之间相处、性骚扰、疫情对心理健康的影响。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行查阅，并且针对存在的情况作者给出了诸如规范和启用学生和教师使用心理健康服务、解决性骚扰问题、改善咨询关系、为学生设立更加多元的目标的解决措施。

本文调查了欧洲14所大学经济系的研究生和教师的心理健康、幸福感及其相关因素，目标是衡量学生和教师中心理健康问题的普遍程度，了解学生和教师在系里的经历，将调查结果与美国样本进行比较，并就如何改善学生和教师的福利向院系提出建议。

欧洲学生群体表现出高度的焦虑和抑郁症状。大约三分之一的学生经历中度到重度的抑郁或焦虑症状，近五分之一的学生报告有自杀念头。这些水平高于2017年美国研究生样本的水平。与2017-2018年的美国研究相比，心理健康问题在该项目中平均逐年增加，但焦虑在课程阶段的学生中尤为突出。求学6年以上的学生表现出抑郁和自杀意念的比率最高。LGBTQI+学生表现出最高的抑郁率(42.6%)和自杀意念(24.6%)。59%的学生经历过频繁或强烈的冒名顶替现象。

平均而言，欧洲经济学教师的心理健康问题比学生少，但这掩盖了终身教授地位的显著差异。31.4%的非终身教职员工和42.9%的非终身教职员工表现出中度至重度抑郁或焦虑症状，而终身教职员工的这一比例为9.6%。事实上，未获得终身教职的教授经历的焦虑和抑郁程度与他们的研究生相当。平均而言，欧洲经济学教师对自己工作的满意度低于美国教师。

四分之一的学生报告被专业人士诊断患有精神疾病，12.4%的学生目前正在接受某种精神健康问题的治疗。在被确诊的学生中，在攻读博士学位之前被确诊的学生略多于在攻读博士学位期间被确诊的学生。总体而言，欧洲接受治疗的学生比美国少。例如，目前中重度抑郁或焦虑症状的学生中有19.2%在接受治疗，而这一比例在美国为25.2%。最后，25.6%的欧洲学生在遇到心理健康问题时不知道去哪里寻求帮助，几乎是美国的两倍。

本文标题源自程猛和李嘉怡发表在《教育研究》的文章《象牙塔尖的忧郁——博士生抑郁体验的叙事研究》。文章研究了中国博士生的抑郁和焦虑体验，也给了相关建议。我就不再赘述。工业化社会打破了田园牧歌般的幻想，经济下行之后，潮水褪去，各种发展曾掩盖的问题暴露了出来。内卷席卷了每个行业，按部就班工作的人们也会不时地考虑人生的意义，在痛苦中麻木，在麻木中痛苦。生活的荒诞感偶尔来袭，清醒的瞬间变得痛苦。

在《西西弗神话》中加缪认为唐璜、演员和征服者属于荒诞人，在生活中坚持自身的意义。科研工作者不会因为一次美妙论文的发表而停止探究，而探究总是伴随着巨大痛苦和失败。不断挑战意味着不断失败，关于这一点，从事科研的诸位应该感同身受。直面惨淡的人生，这是对抗荒诞生活的最好方式。西西弗意识到巨石不再是诸神的惩罚，“这块石头的每一颗粒，这座夜色弥漫的高山每道矿石的闪光，都单独为他形成一个世界。推石上山顶这场搏斗本身，就足以充实一颗人心。”

作者：吉文军，暨南大学经济学院2023级公司金融与投资学专业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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