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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文人 | 徐剑锋 薛博涵
原文文献:Azoulay, Pierre, Christian Fons-Rosen, and Joshua S. Graff Zivin. "Does science advance one funeral at a tim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109, no. 8 (2019): 2889-2920.
01 介绍
2010 年,Pierre Azoulay 等学者在 QJE 上刊出了一篇独特的论文 Superstar Extinction,指出科学大师的意外死亡,会使其生前合作者的科研产出大幅且持续地下滑。这个意料之中的现象背后,是「无形学院」的崩塌。无形学院(invisible college)是科学社会学中的一个概念,由 17 世纪的化学家罗伯特·波义耳首次提出,这里指的是一个明星科学家及其拥趸组成的非正式小社群(学霸的小圈子)。无形学院的存在促进还是阻碍了科学进展呢?作者 P. Azoulay 与合作者们用明星科学家的意外死亡为自然实验,进一步探索了这个问题,于 2019 年在 AER 上正式刊出了他们的回答。
量子力学的奠基人马克思·普朗克在他的《科学自传》中写道:「新科学真理的胜利通常不是靠着让反对者信服和领悟;而是反对者终于都死了,熟悉这真理的新一代成长了起来。」毫不避讳地指出在科学界也很难「以理服人」,墓碑是科学进步的踏脚石。以普朗克的这句名言为题,作者展开了设计精巧的实证检验:在生物医学领域中,科学大师的英年早逝是否会让她生前所在的子领域注入新的活力?
作者采用了与十年前的QJE (2010)形式上近乎相同的双重差分识别策略,但分析单位从科学家个人变成了子领域(subfields),这就需要一套全新构建的数据集。最基本的问题是:如何定义子领域?作者取 452 位在 1975-2003 年去世的科学大师为核心样本,他们去世前五年必须活跃程度不减(对死亡无长期预知),以通讯作者身份发表的每一篇论文作为一篇源文章(source article),使用 PubMed 的相关文章工具找到这篇文章的所有相关论文,源文章和它的相关论文构成的集合就是一个子领域。PubMed 相关文章算法仅基于论文的内容,而不考虑任何文章之间的引用和作者之间的合作关系,如此定义子领域就排除了合作和互引关系带来的偏差,图1是一个相关文章生成的例子。作者用这个方法确定了 452 位早逝科学大师去世前活跃的 3076 个子领域,有趣的是同一个大师创建的多个子领域之间重叠不多(大师的风度就体现在挖坑要错开距离)。这些核心科学家去世的子领域就构成了双重差分设计中的处理组。
图1 从源文章生成相关文章示例
第二个问题是如何确定控制组,即核心科学家没有去世的领域。作者将与上述处理组源文章在同一年、同一期刊上发表的文章作为控制组的来源,从中筛选出通讯作者为满足相同条件但没有去世的科学大师的文章。对这些文章,使用广义精确匹配(coarsened exact matching, CEM)的方法匹配到对应的处理组源文章,匹配规则包括:
文章的作者数量基本相同;
两位作为通讯作者的科学大师年龄相差不超过5岁;
两篇文章的被引用次数相近。
图2 处理组控制组匹配示例
图2给出了一个匹配的示例。作者最终给75%的处理组源文章匹配到了31142个控制组源文章,由5809位尚在世的科学大师贡献。事后来看,这种匹配方法达到了很好的平衡性(图3、4)。
图3 描述性统计:控制组与处理组
图4 发表数量分布:控制组与处理组
论文的计量设定、估计和推断遵循了文献计量领域的传统,用准极大似然法估计条件固定效应泊松模型。模型因变量为子领域 i 在 t 年的发表数量和获得 NIH 拨款的次数,处理效应估计由DID设定中的交互项系数给出。图5给出了基线结果,图6给出了事件研究图示。结果与普朗克的论断一致:核心科学家的去世让合作者在子领域内的产出骤然下降,而非合作者的活动开始增加。
图5 基线结果
图6 事件研究图示
在论文的后半部分,作者进行了一系列异质性分析,更精细地描述子领域在科学大师去世后的发展态势,并且尝试分析科学大师在世时子领域的活动如何受到抑制。对于非合作者贡献的成果,作者发现了几个事实:科学大师去世后非合作者发表的文章更多的是高被引、高影响力的文章;他们研究的问题没有明显偏离这个子领域原有的主流问题,但他们更少地引用子领域内部以及科学大师本人的论文,更多地则是将其他领域的灵感带入这个子领域;同时,他们也倾向于引用更新的文献,将子领域推向科学的发展前沿。对于非合作者的身份,作者指出,他们主要是首次在这些子领域发表文章的新进入者,但基本上都在其他子领域有过发表经历,只有很少一部分作者是此前从未发表论文的科学新手。
在机制分析方面,作者提供了三个解释,并给出了一些指向性证据:
巨人的阴影:挑战权威本身就具有更大的风险,仅仅是科学巨人的存在本身就能够形成一个进入壁垒。基于这个解释,作者发现成就越高的科学大师,其所在的子领域进入壁垒越高(即估计的处理效应更大)。
子领域的凝聚力:子领域内部可能存在智识凝聚力,即领域内学者有一套特定的科学共识,形成一道套智识上的门槛;也可能存在社会凝聚力,即领域内学者有紧密的合作关系,外人难以插足。作者发现,对于凝聚力更强的子领域,科学大师去世的处理效应较小,说明在科学大师去世后这种凝聚力能够继续维持无形学院对子领域的控制。
在位者的资源控制:虽然作者已经排除了大师本人对经费和期刊编辑等资源的直接控制(样本中去世的科学大师几乎没有在去世前五年担任有关职位,生物医药界的学者一般也不担任编辑),但这些资源有可能是通过合作者间接控制的。作者发现,合作者控制资源更多的子领域,处理效应越小,说明合作者的确能通过控制资源维持子领域的进入壁垒。
02 笔者评论
2.1 如何解读结论?
对于大师们来说,这篇论文证明了大师必须要有风度,挖了坑之后自己不要灌,更要严格约束徒子徒孙不要乱灌,自创的小领域文章被编辑送来审稿最好推给别人,要有一个包容的心,自己挖的坑里才会有人积极的灌水栽树。大师们应该以黎曼为榜样,五篇论文开创现代数学六个方向,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对于科研出版和研究经费审批的规则来说,某领域的创始人和资深大佬应该在一定程度上的被刻意回避审稿。须知在科学方法下,任何新发现都是一点就通的,挖坑人挖完坑之后,这个坑就不再属于他私有,挖坑人的见解也不见得就比旁观者高明。
从政府科研管理的角度来看,本文不至于支持让资深科学家随机强制退休、转换研究领域这样的激进政策。本文证明了在已创建的子领域中,大师的持续影响力可能是负的,但是大师的总福利效应(比如又挖新坑)可能是正的。一定程度上限制资深科学家的发言权可能是比较合理的政策。比如我国中科院院士年满八十就会成为资深院士,失去投票权,据传资深院士制度确立的导火索就是因为某学霸长期跨学科打压年轻才俊,被打压的学科忍无可忍……
扯远一点,如果人固执的本性不变,个体永生对于人类整体来说可能是个诅咒。如果以整个文明的个体发展速度为最优目标,个体寿命可能有一个最优长度:人类目前的寿命可能是过长的,人类有一系列社会文化制度让老人体面的退出,但是这些制度经常会失效。
2.2 如何评价论文本身?
作者们企图回答的问题非常宏大,但是研究设计非常精巧,把大问题化小,小到能够可靠的分析出来。生物医药领域几乎是必然的选择:这个领域即使没有一般性,其自身已经非常重要,毕竟占据了几乎每个大国50%的总科研经费。这个领域的研究者数量众多,研究方向多如牛毛而且具有一定相似性(研究a蛋白是一个领域,b蛋白又是一个领域),这正是计量方法所需要的。作者前文QJE(2010)已经分析了这个领域,更应该继续沿用。
这篇论文自变量的自然实验基本沿用了 QJE(2010),因变量创造性地定义了「子领域」的概念,只是作者所用定义不大直观,且与我们日常认知中的子领域似有不同。尽管大多子领域事实上是以科学大师为中心的「无形学院」,但在构建测量指标时即先入为主地把子领域设计成以一篇文章为中心发散的结构,就略有循环论证的嫌疑了。如果要做后续研究,不妨稍微修改「子领域」的定义,试试结论是否稳健。把这个研究扩展到其他具有类似性质的领域,比如纳米材料和有机化学等等,原结论成立与否都将很有学术和政策的价值。
进入壁垒是如何堆砌起来的似乎比它的瓦解更加值得深入探索。本文提供了一些指向性的证据,却多为众所周知的常识(经济学家就是很擅长用复杂的方法论证常识!)。对于这方面的研究,一个例子是贾瑞雪等于同年发表在 Journal of Comparative Economics 上的论文 Power and Publications in Chinese Academia,通过分析学者在成为院长后的发表动态,研究了院长权力如何让学者在学术界进行资源控制。
参考文献
Azoulay, Pierre, Christian Fons-Rosen, and Joshua S. Graff Zivin. "Does science advance one funeral at a tim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109, no. 8 (2019): 2889-2920.
Azoulay, Pierre, Joshua S. Graff Zivin, and Jialan Wang. "Superstar extinction." 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 125, no. 2 (2010): 549-589.
Jia, Ruixue, Huihua Nie, and Wei Xiao. "Power and publications in Chinese academia." Journal of Comparative Economics, 47, no. 4 (2019): 792-805.
Abstract
We examine how the premature death of eminent life scientists alters the vitality of their fields. While the flow of articles by collaborators into affected fields decreases after the death of a star scientist, the flow of articles by non-collaborators increases markedly. This surge in contributions from outsiders draws upon a different scientific corpus and is disproportionately likely to be highly cited. While outsiders appear reluctant to challenge leadership within a field when the star is alive, the loss of a luminary provides an opportunity for fields to evolve in new directions that advance the frontier of knowled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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