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文人 | 息晨（中国人民大学环境学院） 

原文信息：Ruixue Jia, HuihuaNie, Wei Xiao. 2019. “Power and publications in Chinese academia”. Journal of Comparative Economics.

 

1、简介与背景

 

权力寻租已有广泛的研究文献，但鲜有其对学术研究的影响。中国已经成为仅次于美国的全球第二大学术论文产出国，但巨大的论文数量背后是亟需提高的学术研究质量与效率。中国政府每年在高等教育上投入了大量资金，但中国高校“自上而下”的行政管理体制或为身居高位的管理者提供权力寻租空间，进而扭曲这些资源的有效配置。为考察权力对学术产出的影响，本文聚焦大学院长上任这一事件，分析被任命为院长后其学术论文发表的变化。进一步地，作者对此种效应进行了分解，并探究可能的机制。本文不但呼应了影响学术产出因素的一类文献，广义上也是对资本错配一支文献的补充。在有效的资本市场中，资本应该被分配至高产出部门。与之类似，学术资源也应更多地配置到能力更强、产出更高的学者上，若“关系”因素扭曲了资源配置将造成学术资源的浪费，甚至在长期影响经济增长。

 

2、数据与实证模型

 

（1）研究数据

 

本文的样本院校是中国1990-2009年间设有经济学院/系的全国95所211高校，其中29所是985高校。将这些高校金融/经济系中行政级别最高的学者统称为“院长”，如系主任、学院院长及行政副院长等。院长是学院教学、科研、对外交流等事务的负责人，他们可以通过评定职称、推荐获得政府奖励、批准各类基金项目申请等方式影响分配给教师的资源。

 

本文的样本时间为1990-2009年，是因为自90年代起学术论文发表量才成为评价学者的重要指标。院长样本为2009年在任的各校经济学院院长，除4所高校有多个经济学研究机构外，各高校的院长数均为1，共得到99个院长样本。研究数据分为如下几部分：

 

院长的个人信息。来自于学校网站上的个人简历或百度百科，包括其出生年、性别、是否具有海外学位、所在院系、成为院长时间等。

 

学术发表信息。学术发表信息来自于中国知网（CNKI）。本文将发表限定为中文经济学/金融学期刊。一方面在早期学者英文发表记录较少，另一方面相较英文期刊中文期刊发表周期较短，通常在一年以内，可以更准确识别院长上任对学术发表的影响。将《经济研究》《中国社会科学》《世界经济》与《经济学季刊》定义为Top期刊，其他期刊则为非Top期刊。通过CNKI的检索，可以获得院长在各年份发表论文的数量、各论文的标题、合作者数量及其所属机构等信息。为探索“权力-发表”效应的机制，作者生成了各年独作论文数与合作论文数变量。根据合作者所属机构的信息，区分了校内合作与校外合作。此外定义了合作事件变量，由于合作论文包括多个作者，合作事件数大于合作论文数。为分析成为院长前后学者的研究领域是否发生变化，定义了“认知相似度(cognitive similarity)”变量：首先根据其成为院长五年以前发表论文的标题，提取频次最高的5个关键词作为其研究领域的代理。随后，以论文标题总字数作为加权，计算除成为院长5年前各年发表的论文标题中这5个关键词出现频次，得到“认知相似度”变量。

 

学院层面信息。包括学院教师人数、研究经费等，限于数据可得性，仅获得2000年的信息。还通过在CNKI的检索获得各年学院层面的论文发表量。将985大学定义为Top大学，其他为非Top大学。

 

重大基金项目。基金项目信息来自国家自科基金（NSFC）、国家社科基金（NSSFC）与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HSSFC）的官网。若院长在当年有上述基金项目中标，则虚拟变量取1.

 

（2）实证模型

 

 

3、实证结果与讨论

 

1. 基准结果：成为院长对论文发表的影响

 

图1展示了事件分析估计出的“院长-论文”效应。可见被任命为院长后，其论文发表数量出现明显的跳跃。且在被任命为院长以前，论文发表数无增长趋势且系数是不显著的，这意味着产出高不太可能是样本学者被任命的原因。

 

 

平均效应估计表明，成为院长使其年论文发表数增加0.7-0.8篇，为平均论文发表数的37%-42%。此结果对于Poisson回归与负二项回归均是稳健的。

 

由于担心遗漏了学院层面的变量，上述效应是学院层面的冲击导致的，作者将学院年发表数作为被解释变量进行类似回归。结果表明系数不显著，上述结果非学院层面冲击导致。

 

从另一侧面考虑失去权力对发表的影响。将样本年限扩展为1990-2009年，样本中共13位院长卸任后未升至更高的行政位置。分析发现，失去权力显著降低了其论文发表量。

 

2. 异质性分析

 

（1）什么合作模式存在“院长-发表”效应？

 

分别估计成为院长对其独作论文及合作论文发表数量的影响，结果表明成为院长后，其合作论文数量显著增加，表现出图1中类似的跳跃，合作论文数平均每年显著增加0.71篇，对独作论文则无此影响。

 

再考虑成为院长后校内/校外合作事件数的变化。结果表明，在成为院长前校内/校外合作事件无显著趋势，但被任命为院长后其校内合作事件显著增加，校外合作事件无显著变化。成为院长使其校内合作事件平均每年增加0.655，为样本均值的49%。

 

从合作者数量看，样本中每位院长平均合作者数量为8.1人，成为院长后平均合作者数量为13.7人，也证明了成为院长后更多人与其合作。

 

（2）认知变化：成为院长后研究领域变化了吗？

 

将“认知相似度”作为被解释变量进行类似的事件分析，结果显示成为院长后其认知相似度存在显著的下降。平均效应分析显示，成为院长使其认知相似度平均下降2.1%。这意味着成为院长后，其论文发表数虽然增加，但研究领域偏离了其成为院长前的领域。

 

（3）学校与发表期刊异质性

 

对Top大学（985大学）与非Top（非985大学）分别进行类似的分析。成为院长后，尽管Top与非Top大学院长的论文发表都在短期表现出显著增加，但平均效应上仅非Top大学显著。对于非Top大学院长样本，成为院长后其每年发文量显著增加0.854篇，占样本均值54.7%。对于Top大学院长样本，增加了0.565篇，占样本21.4%且是不显著的。这意味着上述的“院长-发表”效应对于非Top大学院长更明显。可能的解释有很多，如Top大学里学者间的竞争抑制了权力滥用，非Top大学学者外部流动机会少，更倾向于在学院内与院长建立关系等。

 

对Top期刊与非Top期刊的分析显示，院长的发表增加只对非Top期刊显著。这意味着发表数的增加或不意味着论文质量的对应提高。

 

3. 机制分析：什么因素导致了“院长-发表”效应？

 

（1）能力效应

 

能力效应指更高产或科研潜力更强的人更可能成为院长。但此机制受到如下几方面的反驳：首先，模型中控制了个人FE与个人特征，由于个人的能力在短时间内无法改变，这很大程度控制了能力因素。在事件分析中，被任命为院长前其发表也无增长趋势。其次，计算个人成为院长前五年平均年发表量，按中位数将样本分为两组，进行类似分析。结果表明，发表低于中位数组的效应是显著的，高于中位数组的效应却不显著，意味着能力效应并不成立。最后，前述分析表明，卸任后失去权力显著降低了院长的论文发表数。若能力是成为院长的主要因素，则失去权力对发表的影响应是不明显的，这也反驳了能力效应。

 

（2）声誉效应

 

声誉效应指由于院长更为知名，考虑到有其作为合作者可能增加发表论文概率，更多人寻求与院长合作。但此机制也未得到数据支持：若声誉机制是主要途径，则未成为院长前高产组个体的“院长-发表”效应会更强，但上述分析不支持此想法。其次，声誉机制对校内/校外合作的影响应是类似的，但上述分析表明发表的增加主要是由于校内合作增加导致的。最后，认知改变的分析表明，成为院长后其发表偏离了他之前积攒下声誉的研究领域，意味着声誉效应不太可能成立。

 

（3）资源效应

 

资源效应认为院长掌握着学院的资源分配，教师有动力与院长建立关系，帮助其增加发表。在学院内院长是申报基金/奖励等资源分配的决定者，但不会对外校产生很大影响。前述分析表明成为院长后校内合作数显著增加，校外合作变化不显著，这从侧面支持了资源效应机制。

 

作者实证了成为院长是否会增加NSFC/NSSFC/HSSFC的中标率。结果显示成为院长使其获得上述基金的概率增加6.3%，为样本均值的86%，具有显著的经济意义。由于缺少企业及当地政府的项目数据，此结果可视为权力对资源分配影响的下界估计。

 

综上分析，资源效应是对“院长-发表”效应的最佳解释，上述基金例子是资源分配的一个侧面。

 

4、总结

 

本文发现成为学院院长显著增加了学者的论文发表，这种变化主要是通过与校内学者合作的增加实现的。成为院长后其研究领域偏离了上任前的领域，而且发表增加效应只对非Top刊物文章显著，这意味着数量的增加不等同于质量的改善。这种效应仅对非Top大学院长成立。

 

机制分析表明，此结果很大可能是因为院长掌握了学院的资源分配，学院教师有动力通过与院长合作以帮助其增加发表，为自己谋求更多的机会与资源。即存在因院长行政权力导致的资源分配扭曲。本文的一个启示是加强院校内部及院校间的竞争，或有助于缓解此问题。

 

Abstract

 

In power-oriented societies, academia may not be immune to the influence of power. This paper studies the power-publication link by applying an event-study strategy to a panel dataset of the publication and biographical information of deans of economics schools in Chinese universities. We find that (i) deanship increases an individual's publication by 0.7 articles per year; (ii) the increased publications stem from work coauthored with other researchers within the same university; (iii) the topics of the increased publications are more likely to deviate from the deans’ research area prior to becoming deans; and (iv) the power effect is smaller for top universities and leading journals, and for scholars with more pre-dean publications. These patterns appear consistent with the role of power in resource allocation rather than the impact of ability or reputation of the deans and thus have implications on distortions in knowledge production.